第七十七章 龙庭的晨曦(其一)
我已经知道张望晨离开防区,李恒翊已经告诉我了,而他在此之后就不见踪影。我不想再纠结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他的决定,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的约定,我会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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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风一直是这样寒冷,张望晨不禁竖起了迷彩服的领子,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形象不好,便还是把领子放下,希望身上的皮夹克足够保暖。他坐上吉普车,这辆车的油加满了,但是他应该不会用到太多,不是吗?
天边的白逐渐变成了红,张望晨看了很久很久,才坐上驾驶座。他启动了车子,双手握紧了方向盘,面前是通向南市区的宽阔道路。他想了想,又探头看向车后,陆星柏和几名士兵正静静地望着他。
张望晨知道,此时此刻,一言不发就是最好的道别。他踩下离合,随后换到油门,车子慢慢地开动了起来,后视镜里的陆星柏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现在的时间,是6点30分。
从南北两个市区之间的郊区出发,亲自驾车或搭乘公交车前往南市区,这就是在紫泉市生活的很多人的日程。随着春天和夏天相继来临,日出越来越早,最终上班或者上学的人们都可以沐浴在朝阳之中,望着远方的大海和港湾,车窗外的景物逐渐从原野到近郊,从低矮到高大,最终让每个人步入灰色的森林。这并不只是说紫泉市的建筑密度大,同样还在提醒着居民们,紫泉市是燕国绿化率最高的都市,没有之一。城市中央的花园和广场,高层建筑的绿化平台,这些地方都能让身处在钢筋混凝土之中的人们能够时时刻刻感觉到草木的气息。
张望晨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他觉得在城市里布置绿化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所生长的学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草地和树林,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把乡村的土壤和植物运过来栽种。他并不是在嘲讽城市居民的眼界,只是觉得人造的风景比不过自然的风光,但是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他们又能苛求些什么呢?
紫泉市的通勤风光,他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因为他满目所及尽是残垣断壁。街道边的商铺被炸弹炸塌,留下一个漆黑的大坑,一座十几层的建筑现在只剩六层,六层以上的部分与其说是残骸,不如说只剩下了几根摇摇欲坠的柱子,就像一把折断的剑。往日的车水马龙,今日无影无踪,道路两旁随意丢弃的轿车和公交车,倒扣在地上的霓虹灯,在他眼里都是这座城市昨日的繁华。但如今,行驶在道路上的车辆只有一辆,行走在道路上的人也只有他一人。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清泉广场,这是南市区的中央地带,周围环绕着高楼大厦,而这座坐落在灰色森林中央货真价实的绿地,连带广场中央金碧辉煌的喷泉,可称得上是紫泉市乃至龙庭省的地标。这时,他听到了直升机的旋翼声,并且离他越来越近,他停下了车子。几秒之后,一架武装直升机从一座高层建筑的顶端出现,越过了连绵的顶峰,最终悬停在清泉广场的上空。
张望晨知道对面是什么意思,他走下车,脱掉了皮夹克,这样飞行员就会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虎纹迷彩服,没有携行具,没有手枪枪套,他是只身一人前来,什么都没有带。
武直仍然在广场上空一动不动,卷起的旋风一直吹打着张望晨的左脸,他感觉到了早晨的寒意。对此,他的回应,同样是一动不动,就这样站立在原地。
他就这样等待着,直到他的眼角看到了朝阳,坦克轰鸣声压过了直升机的旋翼转动声。几辆主战坦克从广场的左侧和右侧道路开了出来,尾随其后的还有步兵战车,又是三架武装直升机越过了楼房组成的人工山脉,悬停在广场后方。这样的阵势,只是为了应对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这让他有些好笑,如果是张星灿亲自前来,东国不知道是否会把航空母舰开到喷泉里。
就在这时,一辆敞篷的军车绕过喷泉,从广场的正中央向他驶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身戎装的王霁遥跳了下来,她身穿将官服,脚踩长筒靴,打着领带,看起来十分气派。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王霁遥笑眯眯地向他走来,但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笑容下面,张望晨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愤怒。这样的愤怒也当然可以理解,毕竟她的小姨就死在张星灿手里。他也摆出一个微笑,“有人请我,我一般是来者不拒的。这一次请我的派头这么大,我现在难道还能坐回车里溜之大吉吗?”
“哦,是吗。”王霁遥收起笑容,咄咄逼人地盯着他,“那么请吧?”
张望晨跟随着王霁遥坐在了军车的后座,这辆车随即掉头向广场开去,不远处的装甲车辆也纷纷掉头,武直开始上升,在周围的高楼之间盘旋。
“所以,你这一次是来送死的吗?”
“我想,这件事情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当然,”张望晨注意到王霁遥左肋处的衣服鼓了起来,“你要是现在一枪把我崩了,似乎也没太大问题。”
王霁遥迟疑了一下,顺着张望晨的目光朝自己的侧面看去,“哦,你注意到了吗?”她敲敲衣服下面的东西,那应该就是一把手枪了,“我可没有权利这样做啊,毕竟现在就把你打死,不是太便宜了吗?”
“如果你们这样想,那么很多时候你们就不用损兵折将了,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想要被东国的士兵置于死地。”
“如果你一个人乖乖地投降,你的同伴也不会死,不是吗?”
她在挑衅自己吗?恐怕是的。张望晨不为所动,现在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包括和面前这个满面春风的短发女人置气。
“当然啦,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猜你今天能独自前来,一定是那个叫陆星柏的叛徒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你还是要感谢他的,如果不是他自告奋勇用一百名俘虏来换你,我们还真的没办法做到今天这一步。”王霁遥用好奇的眼光环顾着了无生气的城市,“可惜呀,这么一座本可以在未来和星都城比肩的都市,就因为你在这里,这下打了个稀巴烂。”
“的确,你说得对,我现在连喝水都是错的。不不,”张望晨摇头晃脑道,“我就不应该出现,这样你们就可以直接发公告找张星灿本人了。”
“哼,他啊,”王霁遥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但是那种藐视天地间一切的神情仍然挂在眉间,“在我看来,他不过也就是个胆小鬼,自己跑得无影无踪,还要让一个和自己相貌相似的人来顶包。你说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算什么呢?”
“我说不清楚。”张望晨耸肩道,“有时候,你没有办法评价那些能够翻天覆地的人物。”
“那可能只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在帮助燕国吧?”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憎恶他的话,把他放到你们国家怎么样?说到底,如果一个人能够把两个国家玩弄在股掌之中,你很难想像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情。”
王霁遥翘起了二郎腿,“其实可以想象到,所以我来接你了。至少你能前来是我们可以预料到的。”
张望晨不被察觉地笑了。“我倒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阵仗。要我说,你们就应该列队在街道两旁,让我一个人走到你们想要我去的地方,这样你们就可以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然后历数我犯下的罪过,这样岂不是更解恨?”
“想要见到你的人,不需要看到你最倒霉的样子。”王霁遥转过头去,“让你保持最佳状态,这样我们就能看看你和当年的张星灿有几分相似。”
“你们其实已经见过了。”
王霁遥不解地转过头来,这让他几乎忍俊不禁,“就在飞艇上,或者在皇宫的花园里。我很想知道,这是你自己出的主意,还是你的父亲要求的?”
“我的父亲也许不舍得,但是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更好地探查你的办法。”王霁遥坏坏地笑了,“然后你就像恋爱经验缺乏的同龄人一样进退失据,说真的,我当时都要憋不住笑了。”
“这么说你很懂恋爱。你的经验有多少?”
对此,王霁遥的回答是向上展开了右手的第三个手指。
车辆的速度慢了下来,道路两旁的士兵严阵以待,张望晨向前看去,省政府被打烂了一半的门楼赫然映入眼帘,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上看惯了残砖断瓦,张望晨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想。
“请吧?”
王霁遥跳下车,随后做了个手势,周围的士兵几乎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张望晨走下车斗,他目视前方,迈开脚步,内心毫无畏惧地向省政府内部走去。他要看看,这个亲自来到前线,坐镇在省政府的东国星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七十八章 龙庭的晨曦(其二)
他还从没有来过省政府,因此也从未见过这座百年大院里面是什么样子。出乎他的意料,这里绝大部分的建筑都保持着原貌,和仅剩一半的大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霁遥在他前面带路,而她的走路姿势逐渐发生了变化,从散漫逐渐变得正经起来,虽然她和星王有着血亲关系,这层关系仍不足以让她能够保持住这个傲慢的女人一直以来的作风。
气派的会议堂已经近在咫尺,但王霁遥拐了个弯,带着张望晨沿着主路向左侧的围墙走去。围墙后面是几座二、三层的小楼,看起来这边是住宅区。随着他走过一道道门,身边的建筑风格越发古朴,最终,王霁遥在一扇对开木门前停了下来,门口有八名卫兵分两列排开。她斜瞥了张望晨一眼,随后走进了门后的院落。
张望晨向前看去,这座别墅前的院子十分开阔,花坛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他从来没见过的植物,而在花坛的中央,有一个身穿纯白色风衣的女人斜坐在椅子上,下半身被灌木丛遮挡住。随着他绕过花坛,来到这个女人的正面,他看看清了她的样貌:这个女人留着简单的单马尾,有着一双让人看一眼就生出畏惧之心的眼睛,此时她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扶手,另一只手扶着呼吸面罩,看到二人前来之后,她便坐了起来,但是动作有些迟缓,和她二十多岁的外表极不相称。
“陛下,我把他带到了。”
随着王霁遥的跪拜,张望晨终于能够确定,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暮色沉沉的女人就是东国的最高统治者“星王”——来自郑家的郑星仪。可是,她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们最终还是见面了,张望晨。”毫无生气的声音从呼吸面罩里传来,“看起来你还是看到那份公告了,非常好。你是来准备送死的吗?”
“如果的确能像公告上所说,东国会停战一天的话,那么我觉得我的牺牲是值得的。”
郑星仪有气无力地笑了。“哼哼,看起来,你对死亡这件事情本身一点都不了解啊。你曾经死过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张望晨十分困惑,“如果我真的死过,那我今天肯定不会站在这里。”
“而我今天坐在这里也不是来和你玩文字游戏的。你完全没有体验过濒死的感觉——但是,我有过。那是一种被人扼住咽喉还要恐怖的体验,不只是氧气和知觉,甚至连希望都在手边一点点溜走。但是不要紧张,你不会这么快地体验到这些,我会让那个过程来得更慢一些,这样我们都满足了各自的需求。”
话已至此,似乎没办法再聊下去了,张望晨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命运的审判,却没想到郑星仪完全转变了话题,又和他聊了起来。“陆星柏现在还好吗?”
“这个嘛……”张望晨转头看向在郑星仪背后站着的王霁遥,“我想有人比我更了解一些。至于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没有死。”
“他昨天应该死的,非常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才,如果没能身处朝堂之上向我效忠,那么就是极大的隐患。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周怜希,看起来你们的关系非常好,你知道她其实是周家的末裔吗?”
当张望晨听到“周怜希”这个名字,他并没能马上把它和李芳念的形象建立起联系,而他刚刚意识到这件事,郑星仪所爆出的真相就扑面而来,一时间让他错愕不已。周家的末裔?周家最后的族人不是早在三年前就死在阳山了吗?
“你看见了吗,他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的郑星仪把头微微偏向王霁遥,“他很困惑。虽然这只是极小的变化,但是我还是看出来了,他感到震惊,是因为从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她的目光重新归于直视张望晨的方向,“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张望晨,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来你的表情变化吗?”
张望晨尽力从刚才的思索中摆脱出来,在这种时候,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呆瓜。
“我在懿京城郊外的山上养伤的时候,每天都会观察那些医生护士的表情,这对于我来说,着实是百无聊赖的岁月中不足一提的爱好罢了。他们虽然戴着口罩,但无法遮住口罩以上的脸,有时他们的眉头紧锁,有时他们看上去会比较轻松。但是从某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在他们的表情中看到过哪怕是一丝的乐观情绪,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王霁遥惊讶地抬起头,郑星仪抬起手,让她不要说话。“三年了,在那次战争之后,我经受了三年多的身心折磨,在那之前,我曾经也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策马驰骋,可以亲临前线,号令千军万马,可如今,我甚至不敢伤感,我根本不能回想那些时光,尤其是……看到你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一瞬间压在张望晨的肩头和膝盖上,他大吃一惊,却无从反抗,只能任由这股突如其来的怪力一点点压弯自己的膝盖,最终重重地跪在地上。
郑星仪的声音低沉而虚弱,和她言语之间展现出来的愤怒简直毫不相称,“如今,我的健康,我的家人,这些都被张星灿夺走了,数万人在我面前死无全尸,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什么都没有了。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因为像张星灿这样沾满了血的人还能够毫发无伤地活在这个世上,我不能容忍。今天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让我的愤怒平息,所以我要让你活下去,一直活到看到东国的疆域盖过了燕国这不该存在的国家所有的国土,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带着这张我想亲手撕烂的脸,真正地去死了。”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吗?张望晨在重压之下,全身的骨骼都开始颤抖,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支持不住,而东国的惯例是星王一旦死亡,任何战争都必须停止,直到三十六天之后新王登基。我曾经试图推进战时的临时指挥过程,但是那些迂腐的人居然告诉我“祖训不可违”,天下必有一王……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现在是7点整,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会让军队重新发动攻势,我今天赏你一件礼物,你可以坐着我们的直升机,看着炮兵把防线以北的高楼大厦全部推平,想必是绝佳的风景,比奈文威尔的日落还要美妙,不是吗?”
7点的钟声准时响起,明亮的阳光照进院落,洒在张望晨的身上,这让他勉强恢复了一点活力。身上的疼痛几乎快要无法忍受,如果他现在不能把自己所想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就没有机会了,他并不是想要求饶,在战争这件事情上,他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这来自于他的亲历者身份,有些事,是郑星仪这样稳坐钓鱼台,只管指挥各路军队,把伤亡数看做一个必要数字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
“所以,这就是能够让你感到愉悦的全部事情了,是吗?只是因为张星灿毁掉了你的人生,你就要转过头来,让这片土地永无宁日。如果这是作为一个帝王的最高享受,那么我觉得,你也不应该在那张椅子上继续坐下去。”
“你在对我说教吗?”郑星仪制止了想要向他走来的王霁遥,“还是说,你是在求饶?”
“如果你的仇恨仅仅来自于张星灿,那么你只应该和张星灿索要被夺走的东西,而不是夺走更多人的生命。你身为星王应该让更多人安居乐业,而不是让他们身处战火之中。看看这座城市,东国也有这样的场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想要感化我,让我从仇恨的连锁中抽身出来,是这样吗?哼,仇恨现在已经是我的食粮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本不应该来到这里的,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由我来亲自完成。”
“不久之前,当我知道了张星灿的经过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人为什么会获得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原先……”张望晨的呼吸越来越剧烈,他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呼吸越发困难,“我以为那样的力量可望而不可即,但是我现在又看到了,没错,就是你,东国的星王,这种力量同样也在你的手里,就像把我压制住一样,你可以任意地驱使这种力量,而不需要考虑后果,张星灿也是这样,你们因为类似的原因而获得了共同点,你们都把和平的希望吞噬掉了。以这样的力量,本可以维持住这片土地的和平,但是你们却选择了反面。”
“那么,”郑星仪摘掉了呼吸面罩,她的眼神凌冽起来,“你告诉我,什么是和平?如果我和我的继任者扫清了所有的障碍,让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土地都属于东国,那么同样能为世界带来和平!”
“那是部分的和平,因为在这期间因为你的宏图霸业而枉死的人看不到了。今天——”张望晨咳嗽起来,“看起来是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牺牲自己来换取暂时的停战,但我同样给你一个机会,那就是杀掉我,然后停止这场战争。这场战火如果因为张星灿而起,那么我愿意用自己来熄灭它。我不是张星灿,我只不过是一个和他样貌相似的人,但是由于这一点,仍然有许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失去了性命,我一直对他们感到愧疚。你呢?对于因为这场战争而死的人,你有任何的感到愧疚的自觉吗?”
他咳嗽得愈发剧烈,甚至尝到了血的味道,而他的视野也逐渐暗淡,他知道,自己怕是大限将至了,但是出乎意料,他顽强的生命力仍然支持着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从未这样向别人吐露过自己的心声,这些都是他在三个月的所见所闻之后所产生的真情实感。如今,他却只能把这些话给自己的国家最大的敌人说出来,也许这就是天大的讽刺吧。
郑星仪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问,她笑了,紧接着也剧烈咳嗽起来,此时她的样子比先前更加衰弱,笑声里没有了十几秒前的气势,眼神中则满是失落。张望晨身上的力道也迅速减轻,最终他完全脱离了束缚,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有一点,你可能说错了。你不会熄灭战火,因为你也会燃烧。”
第七十九章 龙庭的晨曦(其三)
他倒在地上,眼前一阵昏黑,全身的筋骨又酸又疼,他几乎要失去知觉了。但是就在他苦苦支撑让自己不要昏死过去的期间,周围似乎产生了一阵骚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的意识一直难以清醒,不知过了多久,全身的痛觉和知觉才慢慢地灌入他的身体。
但是,不远处的一件事情,在这一瞬间让他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的眼睛不会说谎。
一朵红色的花正在眼前的花坛里慢慢地绽放,但是从花瓣的出现到张开,只花了不到五秒。
而在此之前,他已经亲眼看到了一颗种子发芽的全过程,他看到枝干长出,花蕾在茎秆的顶端悄无声息地展现。
这是一朵不起眼的花,红色花瓣的边缘染着白色,8片叶子平平无奇,茎秆上还有旋转的蓝色纹路。
他好像见过这种花,似乎是在李芳念书桌上摊开的一本书里。而这种花的名字,叫绽彩。
“在梦中所经历的事情,有时会让人觉得十分漫长,但是在现实中,可能只是短暂的几十秒。”
自然界中的花朵是不可能那样开放的,自己难道是在梦中吗?
张望晨终于全身的感觉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至少他现在还没有被捆绑住或者怎么样。他捏紧拳头,试着睁开了眼睛,但下一刻他立即惊呆了。
因为,他的视野里,已经完全看不到先前那个被朝阳洒满却仍然冰冷刺骨的院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明亮景象。
这是哪儿啊,难道他已经死了?
一阵可怕的咳嗽声提醒了他,自己还没有死。看来,自己还在那座别墅前的花坛里,只不过除了伸手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把握确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是他能听得出来,周围现在一片混乱,依稀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而不远处相同的位置,仍然有人在剧烈地咳嗽,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样。
“防化部队到了没有?咳咳……不,你们没有五分钟了,我给你们一分钟!我不管高速公路上有什么东西,只要是我们清理过的路段,不管撞到什么都不许停!马上到辛区域前来支援!”
王霁遥的声音中充满了慌乱,显然这不是她能够应付的场面。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张望晨身边走过,他连忙躲到一边,但是这样的雾气还不足以把他完全隐藏起来,他看清了来人的样子——一名卫兵,而这个卫兵也发现了他。
“他在这里——”
说着,这个卫兵就软绵绵地倒下了,嗓子里还在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张望晨渐渐辨认出了周围的一切,不远处的椅子后面,两个人影正在搀扶着慢慢向远处走去,想必是王霁遥和郑星仪。而除了她们之外,这个院子已经没有站立着的人了,所有的卫兵都倒在地上,他们的肢体动作或许有差异,但是那含糊不清的嗓音和无力地扭动着的四肢,这些没有任何差别。
他忽然想到在几乎陷入昏迷之前的那一朵绽彩,便向墙边的花坛看去,但是他已经找不到了,确切地来说,是找不到那一朵在一分钟之内就完成了破土生长全过程的花朵。
因为整个花坛里,都开满了这样的花。不只是这一处,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花坛里都开满了这样的花,甚至连树干上都全是含苞欲放的花蕾。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没有什么时间来考虑这些事,因为几声枪响马上就在眼前响起,他急忙翻滚躲避,上一秒在他身下的地面上多了了几个弹孔。
“来人!张望晨还在这里,现在就杀了他!”
当张望晨意识到自己仍然可以在这种奇怪的雾气之中行动时,他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自己的身体想要自己去完成的动作。五秒之后,他已经拿下了身旁卫兵的携行具和对讲机,朝着院落的出口奔去。
枪声再一次响起,但是已经被他甩在身后。他躲进一个角落,确认了自己身上的弹药情况。此时雾气开始慢慢变得不那么浓重,可能不久之后,阳光就会重新变得明媚。
他应该逃跑吗?逃跑对生命有益,但是他并不能算明白不久之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向着防线一路狂奔有着多大的生还率,更何况东国的防化部队不久之后就会到来,自己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从他们手中逃脱的。
那么,他现在应该干什么呢?难道就在这里束手就擒吗?他自嘲地笑了,如果想要这样做的话,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扒下卫兵的武器。
在他的脑海里,其实还有第三种想法,就在这天人交战的一分一秒里慢慢成形。他对此犹豫不决,但是他能看到这样的可行性,已经能够带来的好处。
那就是杀掉郑星仪。
是的,杀了东国的星王。
这样真的值得吗?
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即使他自己因为这个目标而最终灰飞烟灭,对自己的国家带来的好处也大到无法估量。郑星仪一死,东国的主力部队会撤退,护送她的遗体回到懿京。这样也许并不能直接解开陈凌世周围的包围圈,毕竟东国有可能继续围困他,以皇太子的性命要挟燕国不能在停战之间反攻,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巨大的帮助。
现在,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天坛,天坛,这里是钟楼!我正在尽力护送一号转移!马上派遣一架直升机到三号降落点!”
“天坛收到!坚持一分钟,直升机马上赶到!你们撤离之后,从预定分界线向北就是轰炸范围,请务必确认离开危险空域!”
王霁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虽然这一次她用了呼号,但是张望晨还是直接辨认出了声音。至于和她交流的,除了王星洋,不可能是别人了。
那么现在他的目标很明确了:不惜一切代价击落直升机,阻止他们离开这里!
张望晨已经能隐约辨别出直升机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不管在怎样的环境里都极其明显,于是他开始向那个方向移动。此时雾气已经稀薄到完全会对自己的视野造成影响,十几米以外的事物都清晰可见,但相对地,他被发现的难度也在直线下降。他从没有来过省政府,对这里的环境一无所知,但刚才走进这里的路线再简单不过了,直升机一定会降落在一片开阔的空地,而会议堂前刚好就有这么一片空地,如果王星斗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接走郑星仪,直升机一定会停靠在那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住宅区,直升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十几秒之内,它就会降落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但是张望晨此时的处境相当糟糕,面前的草地上开来了几辆三轮摩托,摩托上的士兵全部头戴呼吸面罩,穿着防化服,身背冲锋枪,这样的装备让他感觉无比地亲切——毕竟他也是防化部队的一员,但是他在训练时并不会向这些人中的几个一样,坐在摩托后座背着火箭筒或是无后坐力炮,这应该就是王霁遥呼叫的防化部队的一部分。他缩在墙角开始思考对策,自己应该怎么样接近他们呢?
忽然,两个踉跄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向开阔地跑去的王霁遥和郑星仪,她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但是他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就在刚刚,一架中型直升机呼啸着掠过他的头顶,减速向草地飞去,最终悬停在草地上方,开始降落。
如果现在不能抓住机会,等一下就不是后坐力炮的问题了,迎接他的将会是步兵战车和坦克。想到这里,张望晨取下一枚手榴弹,拉开拉环,稍等片刻之后松开压杆,从墙角里跳出来,向左侧的两辆摩托车抛去。
这枚手雷的落点在两辆摩托之间的地上,这正合他的心意,两名身穿防化服的士兵低头看去,又抬头对视一眼,手雷刚好在这时爆炸,这两人想必当时就上了西天。除了最远的一名背着重武器的士兵之外,其他人在破片手雷的压制下全部倒地不起。
张望晨向摩托车跑去,此时那名仍然艰难地站立着的士兵松开了冲锋枪的背带,但是张望晨已经打开保险,用枪口对准了他。一个点射过后,这个人也向前扑倒,没了动静。
这阵爆炸同时还引爆了一辆摩托车,滚滚黑烟遮蔽住了张望晨的视线,当他来到摩托车前,让他失望透顶的事情发生了:直升机已经着陆,八名士兵跳出机舱,其中四个留在直升机附近,其余四人正向张望晨这里走来。
实在是糟糕透顶!
向他赶来的士兵开始向他射击,张望晨一个飞扑抓起步枪,微一瞄准就扣动扳机,那人被击中胸口,立即倒地,但是似乎因为防弹衣的缘故没有死。他就地一滚,来到被他打死的那人身边,拿起了火箭筒。出乎他的意料,这并不是一般的火箭筒,而是激光制导反坦克导弹。
在被牵制住的这几秒之内,郑星仪已经登上了直升机,这样直升机就会直接起飞了,只要能顺利升空,就能在这片东国开辟出来的空域里远走高飞,而张望晨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远处密集的子弹向他打来,但是他选择了最佳的防守位置,两辆完好无损的摩托车加上两个残骸都为他挡下了几十发乃至上百发的子弹,为他争取来了宝贵的时间。直升机已经升空,速度远远超过了规定,但这样的速度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张望晨轻轻抬起火箭筒前端,用激光牢牢锁定了直升机,随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阵山呼海啸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一枚火箭助推榴弹飞出了炮筒,在他的瞄准镜视野里直冲向直升机。
然而,这枚火箭弹并没有击中他所想的位置——载员舱,而是击中了稍微靠后的部分,直升机还是拖着黑烟成功升空,飞向了远方。
枪声在此时突然停止,张望晨绝望地抛下了火箭筒,看起来,他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最坏的事情发生。只要直升机能够离开这片区域,炮火就会接踵而至,让紫泉市的灰色森林再一次燃烧,战火将会把没来得及离开的所有人都吞噬。
一切,都结束了。
——吗?
直升机的尾部突然吐出一阵火焰,在这之后,它的高度就再也没有上升的迹象。
或许,一切都还有可能。
第八十章 龙庭的晨曦(其四)
张望晨扔下火箭筒,对着追兵打光了突击步枪的全部子弹,接着跳上摩托车,他拔掉一旁的插销,踩下油门,驾驶着这辆自由了的摩托向着直升机飞行的方向追去。
就在他开过草地时,右侧眼角的余光发现身旁尘土飞扬,他转头看去,所看到的东西立即让他大惊失色:几辆步兵战车已经从另一处开进了市政府,其中一辆的炮塔已经对准了他。他别无选择,只能踩死油门,30毫米的机炮不断地吐出火舌,炮弹全部在他的背后炸响。张望晨从没有把摩托车开到这么快过,为了躲避步战车的追击,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断地急转弯,试图用锯齿状路线来迷惑炮手的判断。
终于,他看到了一扇通向市区的门,便毫不犹豫地向那里驶去。就在他驾驶着摩托车从门里飞出来时,几枚炮弹在他头顶炸响,把这座侧门扎了个稀巴烂,如果他晚来一秒钟,他一定会被当场炸死。
直升机的轮廓在薄雾中越来越清晰,不知是因为雾气正在散去,还是它的高度正在不断下降。而直升机的线路也逐渐变得笔直,主路上的张望晨只要抬头向左看去,就能看到一个橄榄绿色的飞行物拖着黑烟向西飞去。终于,在行驶了几百米之后,他可以确认直升机确实在下降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他一时间猝不及防,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的建筑物被几枚导弹击中,混凝土碎片像雨点一样砸在路面上,迫使他不得不改变路线。此时他并不知道,在刚刚的大雾之后,东国对防线以北的燕国军队发动了全面攻击,但燕国军队早有准备,果断予以还击,而现在,他其实正处在双方交战区的边缘。但他完全没有在乎这件事,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追上直升机,杀死郑星仪。
没错,追上直升机,杀死郑星仪。
此时郑星仪乘坐的直升机已经失去太多的动力,开始加速下坠,张望晨再次踩下油门,但是直升机还是消失在视野里的一片建筑的后方。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紫泉广场很近了。出于一种直觉,他决定向左拐,到紫泉广场去。
他的直觉果然没有欺骗他,当他绕过大楼来到通向广场的八车道马路上,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远处滚滚冒出的浓烟,以及倾斜着的直升机残骸。
张望晨的心开始狂跳,直升机真的坠毁了,他真的做到了。郑星仪最终还是没能飞出这片区域,这也就意味着他现在不用担心会受到东国空军的攻击,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紫泉市的北部从空袭中拯救了出来。
现在,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走下摩托车,给步枪换上子弹,先是一路小跑,接着又蹑手蹑脚,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着直升机靠近过去。
直升机坠毁在广场中心的喷泉旁,一侧的舱门大开着,他看不到机舱里的景象,但他也不愿意靠的太近,便绕过一旁的花坛,向直升机的另一侧走去。
此时的广场,已经和几十分钟之前他所看到的大不相同,原先那些灌木和花卉大都枯萎,而花坛和草坪上正在盛开的是一朵朵红色的绽彩。置身于这一片红色的花海之中,让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就好像他看到的不是花海,而是一片由战死的士兵流出的血积成的血海。
一阵风吹过了他的脸,同时也吹动了红色的花朵,它们的茎秆在风中弯曲,就像有人行走在繁花之间。但是张望晨看到的不是令人惊叹的风景,而是面前花坛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此时刚好因为花朵的摆动暴露出来。他下意识地将步枪抵在腰上设计,一声响亮的撞击声过后,风也恰到好处地停歇,周围重新归于暂时的静寂。
似乎是预感到了此人的行动,张望晨猛地跳起,抓住花坛的边缘爬了上来,紧接着拔出手枪跳下花坛,把枪口对准了原先躲藏在花坛另一侧的王霁遥。
“不要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举起手。”
王霁遥转身的动作僵硬地停住了。
“我再说一遍,放下来,举起手。”
她抬起双手,松开右手的手指,一把被打断了枪管的冲锋枪从她手上滑落,掉在了地面上。
“郑星仪在哪儿?”
“你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王霁遥的脸上那种想要杀了他的表情已经显露无疑,张望晨没有再试图靠近她,他仍然记得昨天晚上她使出的伎俩。他从不喜欢重复自己的问题,但是现在这样的局势下,他显然还是应该尝试用不流血的方式制服王霁遥,开枪是最坏的办法。
“举起手来我想我说得很清楚,我在问你郑星仪在哪里。”
“星王已经驾崩了。你很高兴吧?”
郑星仪死了?是因为直升机坠毁吗?张望晨并不敢放松警惕,在他完全了解情况之前,王霁遥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欺骗他。
“往前走,到直升机那里去,打开舱门。”
王霁遥一言不发,突然从怀里掏出匕首向他刺来,但这样的速度并不足以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果断开枪打掉了匕首。
“反抗是无用的,我建议你现在不要做这种尝试。”张望晨用枪口短暂地指向直升机舱门,“把直升机舱门打开。”
王霁遥此时仍然盛怒未消,但是现在她没有任何的胜算了。她极其缓慢地来到直升机前, 伸手拉开了舱门,一阵浓烟马上从机舱里冒了出来。
张望晨已经想好了应该怎么样处理王霁遥,他示意王霁遥双手抱头跪在地上,紧接着来到了她的背后,猛地把右手从她的脖子和右臂之间穿过,和自己的左手一起配合,勒住了她的脖子。
“放松,我是专业的。”
王霁遥嘴里含混不清的声音很快就微弱下来,几秒钟之后,他松开手,王霁遥就昏迷倒在了地上。他看着王霁遥失去知觉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联系这种手法的时候,张著也是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很快就掌握了这种技能,甚至能精确控制,在联系伙伴快要昏迷之前马上放开他们,但是张著的水平很差,不论是手法还是时间的掌握都比他差得很多,所以他不得不在训练中忍受了很多次来自张著的“折磨”,他后来都开始怀疑张著在捉弄他,这件事情最后以张著请了他一周的冰激凌完美收场了。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受多久记忆的折磨,为什么总是会在回忆中想起已经离自己远去的那些人?
远方的炮声让他回到了现实,机舱里的浓烟已经基本散尽,他仍然不能放松警惕,在确认没有存活人员之后,他才举着枪走了进去。飞行员就倒在他的脚边,上半身血肉模糊,他向驾驶舱看去,只见另一名飞行员被玻璃贯穿,碎片把他钉在了座椅上。而在机舱内部,一个人影静静地坐着,张望晨认出了呼吸面罩,看来这确实是郑星仪了。至于她的死因,他却并不在乎。
郑星仪手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普通的信封,被她在死前紧紧地攥在手里。张望晨把这个信封拽了出来,它并不厚,里面应该只是几张纸,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放下手枪,拆开了信封。
舅舅:
很抱歉没有告诉你,但是以防万一,我已经拟好了传位的诏书,如果我遭遇不测,请你接替我成为星王。你在看到这封信之后,拿着它去找侍卫长,他会把传位诏书和玉玺交给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可真是爆炸性的新闻。郑星仪没有选择让自己本家的郑家人来接替王位。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张望晨把信放回信封,这个东西现在暂时就由他来保管了,如果东国因为传位的问题而大打出手,对于自己的国家来说无疑是天赐的良机。
然而,他在这一份狂喜之中,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因为他在训练中从没有对女兵出手过,所以对王霁遥下手轻了点。
他转过身打算走出机舱,把王霁遥先控制住,然后再思索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惊恐地看到王霁遥已经冲进了机舱,用那把被打断了刀刃的军刀向他刺来。
这样的场面让他始料未及,仓促之中他只是勉强让刀刃不要直接扎进他的左胸,而没能完全避开刀刃,它最终还是狠狠地从腋下的肋骨之间刺入了他的肺。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反击,但是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倒在了机舱地板上。
“哼,这一次没有反应过来吧?”
王霁遥冷笑着低头看向张望晨,又抬起脚照着张望晨的腹部踹了一脚,这一下让张望晨恍惚起来,差点失去意识。
看起来他是要死了。
但是,既然郑星仪已经死了,那么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那怕是他的生命。在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朋友们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似乎很快就要和他们团聚了。
“今天下午还去踢球吗?”
“不了,我有别的事情。”
“我知道,你小子肯定要去给女生递情书是不是?”
“你少来吧?”
“那张望晨呢?你不会也要去和那个女生腻歪吧?”
“这我可说不准,要不你直接问他吧?”
“别问了,问就是‘来不了’。”
“哈哈哈哈!”
“我去,你真的不来?”
“张望晨来不了了。”
什么?
胸口的剧痛让他呻吟起来,但是这也同时让他在昏迷之中惊醒。他低头看向伤口,腋下的衣服已经全被染红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机舱里居然又泛起了薄雾,阳光在这片薄雾中洒进了机舱,一道道光柱洒在舱壁上,这样的景象简直有说不清的美好。
与此同时,一道影子也打在了机舱入口的地上。张望晨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认不出来人是谁了。
直到这个影子离他越来越近,他才能勉强辨认出这个人所戴的防毒面具,以及——她在面具之下的容颜。
是李芳念。
第八十一章 龙庭的晨曦(其五)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我没——哦,天哪,”李芳念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胸口,“你坚持住,这里现在暂时很安全,我马上呼叫支援。”
直到这时,张望晨才发现她身穿的风衣一处也被染红了,那正是她昨天受伤的地方。不仅如此,她左臂的袖子也被划破了,血滴顺着手臂一直流淌,从机舱一直到她倒下的地方,几乎变成了一条河流。
“等等,你也受伤了。我想你最好还是——”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但话音未落,李芳念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她扶着舱壁艰难地站了起来,“刚刚和人打了一架,伤口可能开线了。你不要动,我把你慢慢拖出去。”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轻松,但是根本没办法把语言付诸行动,最后还是摔倒了,张望晨实在难以想象她究竟怎样打败了王霁遥。
“你不该来救我的。”
“少来这套。”李芳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现在她确实没有力气再从座椅上站起来了。
如果因为自己,而导致她的性命也受到威胁,那他即使能活下来,想必也很难原谅自己。这一次,他决心用自己剩余的力气来保护她,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这样想着,他开始慢慢集中全身的能量,慢慢地用手臂撑起身体,试图让自己坐起来。
“等等,你起来干什么?”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不顾李芳念一再的眼神示意,居然奇迹般地坐了起来。
“钟楼,钟楼,这里是天坛。一号情况怎么样?马上回复我!”
对讲机里传来了王星洋的声音,不知道他听到自己在回答会有什么感想。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直接问出来。
“这里是张望晨。你的星王死了。”
对讲机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王星洋才重新开口。
“所以你最后杀了她。”
“也许吧,但是我不在乎了,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所以你这样的弑君者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死掉,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你的女儿没有死。”一旁的李芳念突然开口道,她捂着自己的腹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留了她一条命——暂时地。至于你的星王,杀死她的人应该是我。”
“这又是谁?”
“是我,周怜希。”
“我早该想到是你在搞鬼,是你和李恒翊那些可恶的研究,对吧?我建议你不要想着为你们中的某一人脱罪了,你们不可能活着从那里离开。”
听到这里,张望晨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略微思索一下之后,打开了对讲机,“我相信这里有一样东西是你的。我在郑星仪的——”
“不许直呼那个名字!”
“——手里发现了它。”他艰难地顶着王星洋的怒吼说完了这句话,“是一封给你的信。”
“我不想看见你的遗书,那没用。你准备好吧,我们的部队很快就会到了。”
“我建议你一个人来。玉玺现在是你的了。”
对讲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么,我觉得你明白了。来直升机坠毁的地点找我。”说完,张望晨松手让对讲机掉落在地上,向腿上的枪套伸出手,但手枪已经不在那里,看来它被王霁遥拿走了。
刚才的谈话几乎也把他的精力消耗尽了,他用了很久才让自己艰难地站起来,靠在舱壁上慢慢向舱门移动。几步的距离,他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完,途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阳光似乎都近在咫尺。
他听到了坦克履带的声音,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他用尽全力向前又走了一步,阳光顿时洒在他的脸上,他感觉暖洋洋的,很舒服。
不远处,王霁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部剧烈地起伏,嗓子里发出了受伤野兽一般的喘息,时不时还会剧烈地咳嗽,听起来就像之前郑星仪身边的那些士兵一样,显然是受到了雾气的影响。她似乎也发现了张望晨的身影,而此时她眼中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恨意,反而满是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会杀了她吗?
他转过身,李芳念仍然坐在座椅上。“你还好吗?”
她挥挥手,让张望晨扶着她站起来。张望晨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想要和自己一起,亲眼见证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毕竟,以他们二人现在的状态,是没可能逃出生天的。
手枪就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它捡了起来,把枪口对准了王霁遥。他牵起李芳念的手,却在她柔软滑嫩的手心里感觉不到任何体温,靠在他身边的李芳念就像一块冰一样。他转过头,却看到李芳念再也支持不住自己,靠在了他身上,马上就要从他身前滑落,他只能用握着枪的右手扶住她,左手费力地把她搂抱在怀里,这一下让他几乎摔倒,但是最终他还是稳稳地站立在原地。
清晨的寒风吹在他身上,令他几乎像风中的枯木一样摇摇欲坠,这阵风几乎带走了他全身的温度,他紧紧地扒着舱门的手指开始失去知觉,逐渐变得麻木僵硬。
拜托,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坚持不住的道理。张望晨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左手把李芳念的腰搂得更紧了。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片奇异的领域,一片放弃了生之希望的人才能踏足的区域,在这里,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
恍惚之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遮住了阳光,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也许是什么东西曾经遮住了太阳,可能是王星斗乘坐的直升机。
他试着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数十辆坦克和步兵战车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几架直升机在头顶盘旋,而正前方一架直升机刚刚落地,几个人跳下机舱,向他走来。
所以王星洋最终还是来了。
阳光似乎让他恢复了一点体力,现在他要向前移动,靠在面前的花坛上,毕竟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不雅观——虽然这一刻雅观与否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王星洋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打着黑色领带,外套一件在风中微微飘动的黑色风衣,一步紧似一步地向他走来,但是在离他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了,刚好是在喷泉平台边缘处台阶的最低端。张望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明白他是因为看到了倒地的王霁遥和对准她的枪口才停住了脚步。
“我是讲信用的人,她还活着。”
王星洋收回了视线,“我建议你把枪放下,有时你不能期待敌人讲信用。那封信在你手里,我说的没错吧?”
“你想知道信的内容吗?”
“你不打算把枪扔掉吗?”
“我现在可能是个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手上只有一枚筹码,但是赌场并没有权利从我手里把它抢走,否则我可能就不是赌徒了,而是亡命徒。所以,你现在要成为星王了,我应该恭喜你吧?”
王星洋冷冷地笑了,笑容极其收敛,“你可以恭喜我,虽然没有什么用。把信交给我,然后我们就能讨论你的结局了——你们的。”
张望晨的眼睛被一道红光晃了一下,看来有狙击手瞄准了他的额头,而不是胸口。他看着王星洋紧绷着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你觉得是你的狙击手会先开枪,还是我呢?如果他先开枪,我希望你坚定不移地认为我在临死前手部会失去活动的能力。还有,你是知道我的反应速度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低落的气温明显对他扣动扳机的速度有影响。不过王星洋还是做出了让步,他摆一摆手,时不时会照在眉心的红光就消失了。
“不要觉得这是我在让步,”王星洋说道,“我有一百种方法拿到那封信,而你有一百种可能对此毫无办法。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给你的是一个让你和周怜希体面地死的方式。”
“不,其实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哦?我倒想听听。是什么样的机会?”
“实现和平的机会。”
“和平?这也是你能给的东西吗?我的外甥女就死在你背后,而你用枪指着我的女儿,我实在想不出这是和平的样子。”
“只有拿着枪,才有和平。”张望晨持枪的右手开始慢慢失去知觉,“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松手。看在你在皇宫对我的款待份上,我可以告诉你,虽然我不知道今天这样的薄雾是怎么回事,但是它既然能在十几分钟之内出现两次,那么一定还可以出现第三次。这一次是在紫泉市,下一次呢?会是在懿京吗?我不知道。”
面对他的赤裸裸的威胁,王星洋微微低头,“你说的好啊,说得好,这是多么值当的一枚筹码啊。但是有一点:你不知道这薄雾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就是当初我让李恒翊和周怜希研究的东西。那时候,她还不叫李芳念。”
第八十二章 龙庭的晨曦(其五)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们,李恒翊马上就表现出了十分浓厚的兴趣,去年8月,他已经能拿出足够的成果,足以支持武器化的研究。而周怜希对此十分抗拒,不久之后就转向了脑神经科学的研究,我也再没有过问过她的成果。造化弄人啊,”王星洋眯起眼睛,“我鼎力支持的,最后害死了我的亲人。如果她没有摘下呼吸面罩,她本可以安然无恙,即使直升机坠落了,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张望晨的思维开始飞速转动,他联想到了之前在篝火前的夜谈,那是李芳念第一次提及她所研究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也许这就是李恒翊和她产生争执的根源,李恒翊带着她离开懿京的时候也带走了这项成果,并在来到了紫泉之后将其武器化,并在今天第一次成功投入使用。
张望晨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此刻感觉无比地寒冷,“在谈话中,她曾经说过,你劝阻她不要来到龙庭省。”
王星洋落寞地点点头,“没错,但是,她是星王。张星灿对她造成的伤害太深了,而你的出现,让她不可能放过这个能报仇雪恨的机会,只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没能成功。”
一阵寒风吹过张望晨身边,他感觉自己仅剩无几的体温又被夺走了一部分,现在他的右手几乎要冻僵了。他很清楚,如果王星洋想要干掉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果然,王星洋的目光汇聚在他手里的手枪上,紧接着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想,我们已经聊得够久了,你的右手已经冻僵了。不,也许比那更严重一点,现在你的手已经完完全全被冻住了。”
听到这里,张望晨低头看去,自己的右手果然像他所说那样,从指尖到手腕都结满了冰霜,而自己由于失去知觉,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此时,他才想到了王霁遥和他的父女关系,他完全没有想到王星洋完全有可能复现他的女儿昨晚的行为。
王星洋开始谨慎地一步步向他走来,最终伸手夺走了他的手枪,张望晨再也支持不住了,和怀里的李芳念一起倒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星洋,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但接下来,王星洋并没有向他所想的那样,对他扣动扳机,而是径直来到王霁遥身边,确认了她并无大碍之后,把她抱在了怀里。他听不到二人的耳语声,但是王霁遥的呜咽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突然有一点羡慕王霁遥,她还有一个父亲可以帮助她一起承受痛苦,但他没有任何的亲人,连朋友都没有几个了。如果他也能像这样享受亲情或是友情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几名士兵围了上来,把枪口对准了他,随即几名医疗兵抬走了王霁遥。王星洋向他走来,坐在了一旁的花坛上,几名士兵自觉地改变了队形,排成弧形在他身边保护。
“现在,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王星洋卸掉弹匣,接着熟练地把整支手枪拆成了零件,把它们一样样全都丢在了花坛里。“如果你是张星灿,我们不会有任何的胜算,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会发生。而如果你不是张星灿,那星王为什么还会迁怒于你呢?”他长叹一声,“或许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复杂,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在旁人看来,我们所做的事简直不可理喻,不是吗?‘我们不能沉湎于火焰之中,因为它的热会让我们晕头转向。有的智慧让人忧伤,有的忧伤让人疯狂。’”
王星洋站起身来,从张望晨的怀里找到了郑星仪的亲笔信,他拿起信封,死死地盯着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既能令人恐惧又让人渴望的东西。一声响指过后,他身边的卫兵收起了枪。
“你想要和平,是吗?这个人情,我卖给你。应该要比张星灿卖给我的那个要大吧,我猜,这么算下来,你反欠我一个人情。不过,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恐怕王星洋不会想到,其实张望晨没有听见他最后的这段话。只有先前他那掉书袋一般的引用牢牢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成为了他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张望晨再一次听到什么声音,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只觉得窗外的鸟鸣声极度刺耳,但是他完全没有力气去驱赶。
他睁开了眼睛,病房里窗明几净,一名护士正在他身边更换吊瓶。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这名护士弯下腰,开始仔细地观察他的脸,不知道她注意到了什么,可能是眼睛的眨动,也可能是嘴唇的翕动,总之,她吓了一跳,飞快地跑出了病房。
“蔡医生!409病房里的病人醒了!”
这名笨手笨脚的护士在离开病房前还碰翻了床头柜上的托盘,换下来的空瓶掉在地上,摔得满是裂纹,但是奇迹般地没有碎。这一系列动作在他眼里如同慢动作一般,只可惜他不能亲自用手去接。
所以,在他昏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努力地回想,但只能记得王星洋引用了一大段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诗句,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现在来看,他应该没有死,而他所在的病房也没有处在交战区。战争真的随着郑星仪的死而中断了吗?李芳念现在怎么样了?他到底昏迷了多久?对这些事情,他一无所知,现在他多么盼望有什么人能够来解答自己的疑问。
病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向他走来,从步伐和身形上,他立即判断出了这是谁——其实不需要这些,刚才护士已经说清楚了。
“张望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点点头,想要说什么,但是嗓子一阵剧痛。
蔡道摘下口罩,弯下腰看向他,“你是不是说话有困难?如果是的话,嗯……如果你的颈椎感觉没有问题,那么你向上看。”
张望晨照做了。
“好了,没事,放松,”蔡道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恕我不能一一解答,你现在的伤情还比较严重,需要静养。当紫泉市的市长派人把你送到我们医院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严重冻伤了,甚至很难说,能不能保住末端的躯体,这让你背部的刺伤都成了次要因素,但是现在看来,你没有什么大问题,应该也不太有什么后遗症,我觉得这要归功于你的体质。”
蔡道走向病房的远端,“接下来的几天,你都需要在这里静养,在没有得到医院的同意之前,你还不能离开。不过,有一些事情,我需要你知道。我相信这也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举起了一张报纸,张望晨瞪大了眼睛,才看清了头版上大大的标题:
7月3日,开始停战
持续了99天的第二次东燕战争能否就此结束?
张望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战争真的结束了,随着郑星仪的死而告一段落了。而他所预想的东国为了登基而准备的一个月的战事缓冲也没有发生,既然燕国的报纸主动报道了停战,那么,这就是完全的结束了。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只觉得无限的疲惫。他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丝高兴,但是……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情绪。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但是他没有。王星洋在最后居然放过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也许真的像王星洋所说,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复杂。
“其实,我总觉得你和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关系,但是……嗯,算了,我还是不要往下猜了。”
蔡道迈开脚步,走出了病房。
“祝你早日康复。”
一周之后,张望晨的背部不再疼痛,呼吸没有困难,手脚也没有任何不适,他终于可以坐起身来,并且和人说话了。当天下午,陆星柏就来看望,他来到张望晨的身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神中满是歉疚。张望晨明白,他是把自己推到了舍生取义的地步,并且派出了李恒翊和李芳念作为后手,只要郑星仪和她身边的警卫放松警惕,就会因为生化武器的袭击而丧失优势,变得孤立无援。
没想到,他作为每一天都在学习如何检测并且消除这种武器危险的人,最后主动和它达成了和解,并且放任不管,让这种危险的东西夺走了人的生命,这也许是巨大的讽刺。
也许吧。
因为武器没有立场,立场属于使用武器的人。
“所以那天的薄雾,是你让他们做的,对吧?”
“嗯?”陆星柏挑起眉毛,“早晨起雾不是很正常的吗,尤其是在紫泉市这样的滨海城市。我说的没错吧?”
他尴尬地笑笑,他已经明白了陆星柏的意思。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但是……”陆星柏放下手杖,搓着手在病房里踱步,“我想你还是应该知道。我们没有找到李芳念。”
张望晨愣了,没有找到?这是什么情况?
“我负责了交接,从东国军队那里接到了躺在担架上的你。我没有找到李恒翊,也没有收到来自他们的任何消息,所以就向他们询问,有没有见到这两个人,但是他们说没有。”
“会不会是东国把他们扣押了?”
“说实话,有这个可能。但是,李恒翊的表现让我觉得更加奇怪。在1号的下午,我们准备从市政府撤离的时候,我就和他断了联系。”
“你是说,”张望晨猛地坐了起来,“2号来支援我的其实只有李芳念一个人?”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李恒翊的计划,她非常抵触。但是李恒翊失踪之后,她还是接下了这个计划。”
张望晨坐回到床上,一时间心乱如麻。他难以想象李芳念如果落到王星洋手里会怎么样,不是不能想,而是他完全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王星洋已经知道了郑星仪的死因,他放过了自己,但是未必会放过她。
“你就安心养伤,然后准备去参加两国后续的会议吧,皇帝和王星洋都指名要你参加,皇帝陛下还邀请你去参加太子和太子妃正式成婚宴会。”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被皇帝陛下邀请了?”
“没错。他知道了是你的一系列行动解开了太子殿下的包围圈,他想要亲自感谢你。并且这后面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你救过他和他的家族不止一次了——张星灿救了他,也救了我和我姐姐。”
“你觉得如果我当面问王星洋他有没有扣留李芳念,他会回答吗?”
张望晨清楚地看到了陆星柏对这句话的反应:先是付之一笑,紧接着在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笑容凝固了,之后表情就开始变得怀疑不已。但说真的,虽然这样的表情变化充满戏剧化,但并不超过他的预料。
“不会吧?你是白痴吗?你就用这样的问题去问东国的新的星王?”
张望晨完全没想过真的要这么干,他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绝无此意,看到他的反应,陆星柏才转忧为喜,无可奈何地笑了。
“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在乎李芳念。嘿,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什么发生过什么?”
“行,我知道了,”陆星柏撇着嘴站了起来,“我不问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找李芳念,其实也可以从李恒翊那里入手。我的人在昨天发现了他的踪迹,之后会在那里继续调查。”
“你们知道李恒翊去过哪里了?”
“他最后去往的地方,是阳山山脉中段的一座山谷。他的踪迹确凿无疑,并且似乎不只是一个人行动。不过……”
“不过什么?”
“那里很诡异。我派出去的人告诉我,他们在一座山峰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洞里有一座巨大的三角形黑曜石门。”
“黑曜石……的门?”
“是的,而且我们还发现,有其他人早在这之前就到过了那里。”
那会是谁呢?他看向陆星柏,却发现陆星柏的目光就汇聚在他的脸上,就好像是在说答案就在自己的脸上一样。
张望晨好像明白了。
“是张星灿吗?”
下节预告:
“欢迎来到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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